《三人行》杜琪峰:看我如何炮製最酷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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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據說讓所有演員膽寒以至於贏得「杜大炮」渾名的導演,顯然比想像中要好接觸得多。面對《人間電影大炮》的各種問題,他的回答都相當樸實,有時甚至感覺像老鐵匠一樣笨拙,而聽到採訪者對他的讚譽,他則頗有些不好意思。這或許是所有優秀導演的共性,在電影中他們為所欲為,有着天馬行空的衝動與能力,但同時,他們又有着尖銳的自省意識,絕對不會陷入到某種幻覺中,而對現實中的自己產生令人可笑的認知誤差。而這種自省與控制,實際上也會從內部影響到這個導演的創作,簡單點說,一個好的創作者,是能分清現實與幻象,能夠平衡理性與感性的。他們不會放任感性,所以他們有着精巧的形式感,這種形式感就是精密的建築,導引着感性奔流其中而不逾矩,他們也不會純粹依戀理性,因為沒有了感性,所有的思辯都會淪為一堆壯觀的殭屍。在杜琪峰所有好的電影,比如《槍火》《PTU》《黑社會》,都能看到這種形式與內容的精密咬合,那種冷峻與溫情的恰當調配。而在他那些糟糕的電影比如《放逐》《復仇》里,狗血的情緒與空洞的風格也相得益彰。這篇訪談,實際杜導講的也是他在《三人行》中對形式和內容、感性與理性之間進行的艱苦的磨合。要想拍出一部拿得出手的電影,必須得走這一步。當然能夠走這一步的基礎,就是要像杜導一樣,面對自己的內心足夠老實,也足夠堅持。
搭棚拍戲 容易控制朱爾典:《三人行》跟《華麗上班族》用的是同一個棚嗎?杜琪峰:棚是同一個,但是景整個改成了醫院。當時我是剛好能夠邀請趙薇、鍾漢良個古天樂同時拍,多以才寫的這個劇本。當初就想在一個場景里完成這部戲,有想過火車站或警察局,後來決定是醫院。電影完全就是在這個棚里拍的。它有一些背景還是要做一些細節,因為棚裡面也搭了這個醫院的進口,比如台階外面的。朱爾典:有的電影多少會拍一兩個街上行人來來回回、高樓大廈什麼的。杜琪峰:完全沒有,只能在醫院電視的新聞報道里看到其他景,但不是演員現場去演的。朱爾典:把這些外景全部拿掉是出於什麼考慮?杜琪峰:就是要逼自己去想到底該怎麼搞。朱爾典:要給自己立個規矩,盡量在這個裡頭騰挪周轉是嗎?杜琪峰:對。奇愛博士:《華麗上班族》是不是為《三人行》搞的空間大棚拍的實驗?杜琪峰: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我喜歡在棚里拍,因為容易我控制。假如有太多外景,天氣有時候會影響,還有很多不同的環境,都會對自己的創作產生影響。所以選擇在棚裡面,我感覺自己容易集中力量。奇愛博士:我們研究電影的,有時候可能會有一點點過度闡釋。杜琪峰:沒關係。朱爾典:為什麼選擇在醫院,而不是您剛說的火車站獲是警察局?杜琪峰:是我自己的原因。在香港,比較難找醫院去拍電影,他們很忙的,根本沒可能給你進去拍,而且太多人的話,衛生問題也沒法保障,另外你又沒法找一個真的景或比較接近的景,尤其是手術室,通常來講是不允許拍電影的,所以我們一直都拍不好醫院戲,都是馬馬虎虎就算了。所以我想把手術室的場景實實在在放到醫院裡,當時就買了儀器做這個景。因為這個景還有很多地方要活動,整個鏡頭可以走來走去,所以就花很多時間在設計這個景。我們用的器材是開顱專用的,能從電影里看到完整的開顱場景:剃頭髮、開頭皮、開頭骨,然後是還有一個腦膜,把這個腦膜扒出來后,再去修理裡邊的東西,這些都很專業。平常沒辦法做到的。這個電影我只希望能夠給自己挑戰。器材一直找了差不多兩三個月才買齊,然後在香港我請了一個開腦的專家來指點趙薇。他整個過程做給趙薇看,他開一次,然後她做一次,慢慢告訴她每個步驟要怎樣做。這個部分我們差不多拍了兩個多月,還是只有其中一場戲。當時剪出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但這只是其中一場戲,所以又剪輯成現在電影里的樣子——我要的其實還是個過程。但是也希望我們能做一些自己以前沒辦法做的東西。我不了解中國大陸是不是,醫院是很難給你去拍電影的。《三人行》是為長鏡頭才拍的嗎?朱爾典:在《三人行》里,我們看到了《大事件》之後令人嘆為觀止的長鏡頭,感覺執行上比當你的《大事件》還要難。杜琪峰:我一直在做他們不了解的事情。開拍兩個月前,我讓演員去做系統訓練。開拍的時候,前兩個禮拜不管,第三和第四個禮拜我開始要求他們做慢動作,我在旁邊看着,中慢、小慢這樣子,我都。要他們從這個學。實際上這個原因,開始的時候大家不明白,其實電影業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有個長鏡頭:做布景的時候這裡要開,能搬走的。這個搭柱要推走的,這個搭台要推走的,這個上面的這個頂要拉高拉低的,就是這樣的。朱爾典:您一開始就想要拍這麼一個長鏡頭是嗎?杜琪峰:我拍電影很多時候都有一個欄板,欄板像一個管弦樂隊。它一定是這樣子的,大家最喜歡的就是當管弦樂隊整個都用、所有的音樂都出來的時候,這個力量很強。一般來講就是開頭的時候有遠一點的聲音、近一點的聲音,屬於比較慢、比較浪漫的。但是它總有一個很澎湃的情況出現。我一直在做電影的想法,都是跟這些音樂的編寫的感覺。不管怎麼樣,劇本最後一定要走入這個位置——這是開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因為它有一個結構,如果結構有問題會倒的,它結構穩定了以後才放這個布景跟推的東西。你的機器有30多尺,你要搞空間給它走。下面有一些又是吊很多鋼絲的。中間有些人翻騰的。慢的最麻煩,打一個翻多容易啊,慢了整個都得打慢了,旁邊要人拉行,有很多不同的東西在旁邊。所以幾個動作是一樣的,整個片花都是那些,有很多東西要搞的。所以你沒有最早的一個設計,這個要拍的時候就很麻煩。朱爾典:那說得嚴重點:《三人行》整部戲是為這個長鏡頭拍的嗎?杜琪峰:不是的。我是希望電影有個主題:大部分人都是有錯的,問題不在怎麼處理,而在於你是否逃避。你越是逃避就越麻煩,它會滾。我們要給人一個希望:積極人生是重要的。總有一瞬間你是可以醒來的。我們要等這個時刻的到來,而這一刻必須在電影最後,為了它才必須要搞一個長鏡頭。朱爾典:這個鏡頭拍了多久?杜琪峰:拍了很長很長時間。它要排練的。因為你不能,現在叫你自己做慢鏡頭,你要懂得利用你身體的平衡,才能產生這個慢動作,你必須要有這個時間。這個時間花了很長,但是不影響拍攝——劇組裡面沒工作做的演員,我就讓他們去做這個。朱爾典:其實就像舞台跳舞一樣的。杜琪峰:沒錯,完全是這樣子。指導員指導,他們有信號的:他說中慢、快慢、再慢這樣的。他是打一個鼓的。所有人很慢的時候,他打鼓,就變成中慢了。現在每一個人在這個景也是這樣子的:先是個人的動作訓練,然後再一組一組這樣。我拍的時候,他們全都在這個組裡面,拍了三天,人先排一段一段地排,鏡頭是一段一段地取。這個排的頭5分鐘或頭1分鐘叫停,看有什麼東西要改良的就去改良,然後重頭再來一次。因為是慢動作,我們要把要1分鐘變成2分鐘,2分鐘變成3分鐘或是4分鐘,就這樣一段一段的。所以拍了三天整個配合才好。朱爾典:最後拍了幾條?杜琪峰:成功的好像只有一個,就是現在電影里這個。朱爾典:那這是第幾個呢?杜琪峰:第三個還是第四個吧,算是很順利的。當時我真以為自己要死了:那天古仔(古天樂)是5點的飛機,當時兩點了還沒有定下來那個鏡頭。但有時候是天註定,最後一條一次過,我是比較滿意的。
據說趙薇也要打古天樂?朱爾典:《三人行》里鍾漢良的設計,算是個黑幫分子嗎?杜琪峰:他是個悍匪。朱爾典:趙薇在《三人行》里的轉變是最清晰的:從最開始的不苟言笑、「把音樂關掉」,到最後的「再來點音樂」。您是想通過這麼一個女醫生,寓意人不能一錯再錯的狀態嗎?杜琪峰:趙薇是整個電影的主線,我的表達都放在了她這個角色上面。她對自己這麼高要求的人,沒想到自己會犯錯,因為她一旦錯了就會產生後邊警察和賊的問題。假如她很理智,就有可能沒事。她不是壞人的,而是一個從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這樣的人最精英,而且處事很冷靜——這是一直的傳統,香港人是這樣子的。朱爾典:為什麼選趙薇來演這個醫生?是因為設定了一個內地來的角色嗎?杜琪峰:當然有這個原因了。我希望不用,但是沒辦法。我們都是講故事的,哪管這個要求怎麼樣,而且之所以要這樣,也是香港的現狀——現在很多在香港的人,就是六七十年代很多游泳去香港的人,今天都是很發財,都是成功得不得了的。我爸爸都是偷去香港。現在的轉變都是跟以前差不多,但是好一點,他們是申請過來念書。你現在去大學很多都是內地生。我當時問趙薇能不能演這個戲——我就是猜一猜,我覺得她可能不演,因為我說我沒有劇本。她第一頓飯約我去的時候,她很欣賞我,就爽快地答應去演了——沒劇本她都沒關係。所以很幸運,能跟她合作的時候,我很高興。朱爾典:在現場沒有劇本,她會懵掉嗎?杜琪峰:一兩天以後,她已經很準確地了解了:原來合作方法這樣子的。她每天化好妝,通告時間到了,她就化好妝坐在旁邊。我在這裡看這個監視器,她拍完了也坐在這裡,電影拍了三個多月,她都是這樣:哪也不去哪,就是坐在你旁邊。朱爾典:她可能也在偷偷地學導演技巧了。杜琪峰:她都不用學的。她就是很有專業的,而且其他人都不敢走——她都坐在這邊了,誰敢走啊。所以一叫她,她就馬上來了,她不麻煩的。我們晚上去吃飯,她都一個人去。現在很多演員,我們不曉得現在為什麼變成這樣子,演員變得不像演員,你跟這個演員講話,他旁邊有4、5個人圍着。他們都不懂電影講什麼,我跟他怎麼說。這就奇怪了,以前我們習慣演員跟導演兩個講戲,吃飯都是這樣的。我們在香港多年來都是自己去的。周潤發三部電影,他都是自己去。現在奇怪得不得了。他們為了拍電影還是為了什麼目的。所以一看見趙薇開心得不得了。她自己搞定,你不要擔心,只要講幾點,一切就OK了。朱爾典:據說趙薇被古天樂打了耳光后,又加了一場戲讓她打回去是嗎?這是趙薇提的還是您提的?杜琪峰:游乃海提出來的,現場加的,因為要平衡嘛。當拍完這一場戲的時候,我們倆的感覺都是應該再打回他。不知道怎麼樣,一定要她打會他——拍完才決定是要這樣做的。
杜琪峰:我拍片從來沒有劇本奇愛博士:在銀河映像20周年這個節點拍《三人行》,您是事先就有了完整的思路呢,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邊拍一邊寫?杜琪峰:沒改變,都一樣,一邊拍、一邊寫,開始的時候我有一個要講的概念,但細節還是一邊拍一邊寫,所以工作人員常常就在邊上等。十多年來我拍片都沒有劇本,我習慣一邊拍一邊寫,很多時候演員都放棄問我劇本了,都是到現場就知道了。奇愛博士:從之前到這次《三人行》,您都是這麼拍過來的?杜琪峰:我們一年可能兩部、三部電影都有。所以中間有一些電影是我很喜歡的,通常一想到有問題沒得到解決,我就會停下來,拍另外一部電影,有空想好了又再拍。《PTU》是拍了兩三年,《文雀》都有兩三年了。然後《奪命金》也是差不多超過了兩三年。但中間我都在拍其他電影。《三人行》這次相對還比較集中,它就是在三個多月裡面一直在拍。因為沒辦法,那個布景,你一放久了它的價錢就貴,所以逼得比較快。
杜琪峰:不是我控制欲強,而是我執着奇愛博士:您覺得自己是不是個權力欲比較強的導演?杜琪峰:不是權力的問題,是我可能比較執着。我可能一直都覺得電影就是一個夢,從劇本到影像。對工業來講,能當導演,其實也是一個夢。我很多時候花很多時間才成為一個導演,我不允許其他人犯錯的。我們是專業的,只有懂得做電影的人,才能進這個工業,無論是燈光師還是道具,還是攝影師。有時候他們沒有想清楚,或是進行的不好的時候,我會很容易生氣——我不是為了結果怎麼樣,而是為了我們自己從開始都沒有好好地去執行自己應該做的責任,那時間長了,電影業就慢慢地沒有專業的名詞出現了。所以,很多時候我也很緊張我自己,很擔心演員演的好的時候結果鏡頭不好——大家不是沒拍過電影,為什麼還出現這個問題?我常常相信演員的第一條是最好的,後邊你講再多都沒用。我在現場通常不罵人,罵人也是因為他們不專業。作為電影工作者,我們要執着、要專業。奇愛博士:感覺銀河映像的電影,都被您的作者風格固定化了,有過求變的想法嗎?杜琪峰:你問我到底是不是銀河映像的電影都是一個風格,我當然希望不是的。有可能有一些劇本上面,寫的時候我去寫,還是韋家輝去寫,還是游乃海去寫,都好像是很接近的。可能我們的思想是差不多的。當然我希望我們公司其他人願意去拍他的戲,有他自己的風格,好像今年,有3個「新浪潮」(杜琪峰主持的旨在挖掘青年導演的活動)導演出來拍《樹大招風》,這部電影也是,我們很希望是他們自己的風格。但後來大家就說是銀河映像的——我也沒有辦法。杜琪峰:並不知道自己電影的顏色奇愛博士:銀河映像的電影調性比較一致,多以藍黑色為主題,如果跟類型結合的話,比較像早期好萊塢的黑色電影概念。您會參考當年這些電影的技法嗎?杜琪峰:我記得我去歐洲影展的時候,他們說我對電影是剛才你說的「黑色電影」:所有的東西都是黑黑的,人都是在一個掙扎憂鬱中是不見天日的。當時我說我不懂的,你們講我才曉得我的電影是什麼樣子。至於說外國電影有沒有影響?一定有。但是我不懂,可能看過在腦子裡有記憶,然後才做出來,但是理論上人家其實有一個專業名詞,你可能念過書的人很早明白這個。但是我沒有念過大學,也沒有學過電影,所以並不知道大家說的黑色電影是什麼。
年輕人要有passion、vision和mission奇愛博士:如果做電影導演的話,需要大量地去觀看經典電影嗎?
杜琪峰:需要。我感覺是多看電影,多看經典一點的,它一定有東西告訴你的。但這個不是用來拍電影的。這是用來堅持自己對電影的看法的。要拍電影、要做好一個導演,其實從生活裡面很重要,生活裡面的人的感受、人的感情,或者是一個地方的感情,可能一個火車站,一個bus站,一個單車站,都給你一些情感在裡面,看當時你曾經出現過什麼東西。所以作為一個導演最重要,就是抓人跟場景去試。我感覺多看書也比較好。奇愛博士:杜導能從您的角度,給現在年輕導演一些建議或忠告嗎?杜琪峰:很簡單的。我用三個詞。第一個是要有passion,熱情。第二個是vision,視點。第三個你要mission,就是你去執行。這三個東西都是很重要的,你有passion沒用的,你執行都不好。你有執行,有passion,但是你沒有視點。你要影響,看完電影能影響人家的,哪怕一點點你就成功了。我講的這三點很重要。本文為頭條號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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