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懂我的痛嗎?

2015-12-22 02:19 聯合報 沈珮君

「以我這必死之身,怎能對她說『我愛妳』呢?」這是張大飛遺書裡的話,讀過齊邦媛〈巨流河〉的人,都不會忘了他。抗戰紀錄片「冲天」有張大飛的照片,及許多和他一樣的年輕男孩,他們在天空殉國時,都才二十出頭。

自稱「必死之身」,是因他們進航校時就銘記「誓死報國不生還」,這是空軍精神。明知會死,還要進去,也因為這麼多人敢死,我們才未亡國滅種。張大飛是飛虎隊第一批中國飛行員,在勝利前三個月殉國。如果不是齊邦媛把他寫在巨流河裡,張大飛就如陣亡的三百四十多萬抗日將士,只是數字之一。齊邦媛讓我們聽到他心跳的鼓聲。

「冲天」讓我們聽到其他飛行員的心跳。愛情最容易讓人懂,從愛情來看抗戰,那些年那些人就不再只是歷史課本的一章,不是大理石上冰冷、陌生的名字。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活的,會哭,會怕,他們的戀人也才剛過了她們的少女時代;他們和我們不一樣的是,我們因為他們不要命的捍衛,我們的家族活了下來,他們卻在空中回不來了,他們的父母妻兒生命從此被轟出一個大窟窿,影響至少上下三代。

紀錄片承載不了那麼多,「冲天」另有一本電影紀事書,〈天空的情書〉,很值得一讀。情書不是只有愛情,而是放下愛情,唯其萬般不捨,更可讓我們藉由這條情路以同理心認識這場戰爭。楊渡在序中引用了邱吉爾在二戰後形容英國空軍的話:「在人類爭戰的歷史中,從來沒有這麼多人虧欠這麼少的人、這麼深的恩情」。

高志航在抗戰不久即殉國,但直到八年後抗戰勝利才公布他的死訊,他的兒女回憶他的秘密葬禮,棺木很怪,比別人高一截,因為他被燒得黏在飛機駕駛座上,始終維持坐姿,這樣的英姿,除了「永恆」兩字,無以名之。他的第一個妻子是俄國人,在那個混亂的世局裡,他不便有一個俄籍妻子,不得不離婚,兩個女兒一生不知道親生母親姓什麼,只記得媽媽離開時落在她們臉上、滑進嘴角的眼淚是鹹的。高志航去世時,第二個妻子才二十七歲,已生一子,肚裡還懷了一個女兒。

「冲天」還原了這些英魂的血肉,可貴的是也給了侵略者「人」的視角。空軍烈士陳懷民自知不能生還時,以一個壯烈的大弧形飛撞日本戰機,日機飛行員的遺物中有一封他妻子的信,彼亦人夫也,陳懷民的妹妹陳難將心比心,以深厚的感情去信給他太太,說恨不得立刻去看她,「盼望有一天我們的手相互友愛地握著,心和心相印著」。這封信直到五十幾年後,那個已七十多歲的日軍妻子才看到,泣不成聲。

孫子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警告勿輕啟戰端,日本是侵略者,最後人民也成了受害者;我們是被侵略者,是受害者,尤要刻骨銘心。當初中國分崩離析,內耗不斷,外有霸權,終讓人有可乘之機,八年抗戰雖然勝利,但千瘡百孔,創鉅痛深,遺害至今,豈能不戒之慎之?

國家若弱,必有外侮,這是定律;沒有競爭力,就沒有主權,這是國際現實。

「你真的懂我的痛嗎?」齊邦媛曾如此問來客。未來我們還能不能再紀念抗戰勝利八十年?曾以必死之心捍衛中華民國的烈士,應也會這樣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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