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之最後的心愿-陰緣
最後的心愿病懨懨的祖母,常癟著皺巴巴的嘴,不厭其煩地碎碎念:「我不盼別的,就想斷氣前能看一眼未來孫媳婦。到時候,兩腿一伸,去了地府,見着你們祖父,也有個交代啊。」
剛剛失去畢業以來第二十份工作的劉沐希,坐立不安地聽祖母念叨,伸手抓了抓頭髮嘀咕著:「總不能到馬路上隨便搶個女人回家當老婆吧?沒工作、沒房子、沒汽車,誰願意嫁給我。」聽力不好的祖母,這回卻聽得清楚,馬上大聲答應道:「房子和汽車?沒問題啊!只要你把女朋友帶回來,我床底下那些金條就給你買房子和汽車!」「真的?」劉沐希無神的目光瞬間燃起希望的火焰,恨不得把坐在床邊的祖母拉下來,掀開床板確認下金條的數量。祖母笑眯眯地點着頭,招手示意沐希把耳朵湊過去,壓低聲音道:「連你爸媽都不曉得這批金條的事。不過,你得先讓我看看未來孫媳婦,金條才能給你。」祖母如枯柴的手緊緊抓住沐希的手,發黃的指甲陷入沐希肉里,疼得他皺起眉頭來,心裏卻打起了小算盤。母親的確聽某個愛八卦的遠親提起過,祖父年輕時賺了不少錢。沐希擠出燦爛的笑容,忍着疼,沒掙開祖母的手,小心翼翼確認:「那些金條,真的夠給我買房子和汽車?祖母,現在的房子可貴呢,您知道吧?」「放心放心,滿滿一箱子,想買兩套都行!」祖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趁著祖母上洗手間,沐希迅速把被子卷到一邊,掀起床板。一股類似腐臭的難聞氣味直竄進沐希鼻子裡,沐希眼裡只有那個上了鎖的大鐵箱。試着推拉鐵箱,沉甸甸的箱子,紋絲不動,沐希心中暗喜──看來裏面真的裝滿了金條。不就是女朋友嗎?沐希自信地揚起嘴角笑起來,現在網絡上婚戀網站那麼多,要找個臨時的女友,容易得很。待祖母從洗手間出來,沐希臨走時笑嘻嘻地向她保證:「後天,不,明天!我就帶孫媳婦來看您!」祖母被皺紋纏繞得快睜不開的眼睛,落在枕頭上,伸手往枕頭底下掏出一張舊色的照片。「乖孫,你們一定要實現我最後的心愿啊。」祖母顫抖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血紅色的嬰兒。剛剛出生的嬰孩,渾身沾染著血液,眼睛還未睜開,嘴角卻似乎泛著笑意。冥中註定沐希匆匆趕回家,卻發現沒帶鑰匙,只好敲門。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跑來開門,臉上一副慌亂的表情:「吃過飯了嗎?給你留了飯菜,我熱熱去啊。」說著就進了廚房。沐希沒有在意母親的異常表現,他有更重要的事──找女朋友!他上網找了幾個婚戀網站,大型又正規的婚戀網太慢熱,沐希最終還是決定到本地交友網站,找個「速食快餐」類型的戀人。沐希自認除了長相英俊,沒其他吸引女孩的優勢。填寫資料的時候,想了想,靈機一動,在「優點」一欄寫下「有車有房」。心想自己不算謊報情況啊,只要得到祖母床底下那箱子金條,就有車子和房子。沐希預覽一遍自己的「徵婚啟事」,這樣的相貌和條件,不正是女孩們最喜歡的「高帥富」嗎?就在前幾天,沐希剛失去工作,離職前拿到的薪水,遠遠不夠償還累積下來的信用卡消費額。站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上,看着手機短訊的還帳通知,沐希覺得人生糟透了。而現在,沐希覺得自己會得到渴望的所有東西。一種難以言明的自信充斥胸間,沐希心情愉快地點下「確認」。信息公開不到三分鐘,沐希已經收到幾十位女孩的交友請求。母親熱好飯菜,心事重重地佇立在門口,看着沐希正和一名燙染頭髮的年輕女孩視頻聊天,還不時說著肉麻的調皮話,笑聲明朗。晚飯過後,沐希開始從剛才聊過天的女孩中挑選適合這次「祖母見面」任務的人。不是適合自己的好女孩,最重要的是能配合自己演戲,又不會死纏爛打的類型。選定一名看起來很時髦的女孩後,沐希賣力地說了些甜言蜜語,兩人便確定「交往」。對沐希貿貿然提出的「第二天去看我祖母」的要求,女孩也說著「好啊反正無聊」,爽快地答應了。只不過,沐希正高興事情順利的時候,女孩有意提出最近看中了某款皮包,還有想看的電影上映了,附近有家不錯的西餐廳。沐希自然明白女孩的意圖,可想想,和一箱子金條相比,這些物質條件根本不值一提,便大方地答應。這種女孩只是用來給祖母一「看」,等金條到手,自己可以隨時把她「開除」。總算把問題解決,洗了個熱水澡,再次回到電腦前,沐希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失業的晦氣似乎也消散了。沐希從網頁收藏夾里尋找常去的遊戲網站,打算痛痛快快玩一場遊戲再去休息。一個不曾見過的網站地址保存在其中,看起來像是婚戀網的地址。剛才瀏覽了不少同類網站,或許不小心收藏了它?沐希好奇地點擊,打開的頁面是純白色,只有一行醒目的紅色大字──尋找冥冥之中的緣分。再往下拉去,是一張極為端莊的女人照片。和剛才在本地交友網上勾搭的女孩不同,照片上的女子落落大方,美麗又不失氣質。「長得不錯嘛,這女人。」沐希慶幸著自己收藏了網址,不然就錯過這麼優秀的女性了。正想查看自己是否註冊過,醞釀着如何搭訕這位女子,螢幕上突然跳出對話框。【來自張海琳的聊天請求。】「張海琳?」沐希驚喜地發現,那張照片旁邊姓名一欄填寫的,就是這個名字。毫不猶豫地點下「接受」,開始和這位說話富有內涵的女人暢聊。沐希覺得,張海琳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女性──溫柔、堅強、善良、真誠。不知不覺間,自己甚至向她吐露工作的不順利、處心積慮想從祖母那裡撈到好處的事情。張海琳非但沒有責怪和輕視自己,反而耐心地安慰他,告訴他——相愛的人就像命運共同體,無論生死苦難貧富,都不會分開。時間過得飛快,眼看已是凌晨3點。沐希想起明早約了「掛名女友」去見祖母,知道該休息了,又捨不得和海琳道別。【我相信緣分的紅線已經將我們緊緊聯繫在一起,等你處理了自已的事情,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來自海琳的新消息。沐希覺得明天之後,擁有金條和海琳的愛,自己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心情完全放鬆下來的沐希,眼皮早已快睜不開,半睡眠狀態地發送了「我也相信我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轉身便倒在床上呼呼入睡。死寂的房間裡,只有電腦螢幕還亮着,閃動的光標開始移動起來,點擊關閉,整個世界陷入黑暗。瀕死之眼第二天鬧鐘響起的時候,沐希的美夢還沒做完。還是母親聽見持續不停的鬧鐘聲,進來搖醒了沐希。迅速洗漱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眼睛布滿血絲、黑眼圈濃重的樣子,沐希慶幸今天約會的對象不是海琳。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嚼著泡泡糖的年輕女孩露出不悅的表情抱怨起來:「幹嘛非得一大早去看你祖母?我們剛見面,電影沒看,西餐沒吃,東西也沒給我送過……」要不是祖母年紀大,身體狀況不好,自己又想早點得到那些金條,昨晚認識海琳之後,根本不想和眼前這個膚淺的女孩約會了。向來不相信一見鍾情的沐希,無法控制地被海琳深深吸引著,深信這份緣分。「終於帶小媳婦來見老太太了?」住在祖母樓下的陳伯,每天上午都在家門口呆著。沐希沖他微笑着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拉着慢悠悠走的女孩上樓。才一天不見,祖母的臉色更加難看,幾乎快看不見黑色眼球的眼睛卻睜得異常大,顫顫的手指向滿臉嫌惡神色的女孩:「這位時髦的小姑娘是你戀人?那剛才那位姑娘是誰?」「祖母,您是不是眼花了?心急想見未來孫媳婦,產生幻覺了?」沐希一頭霧水。祖母整張臉皺成一團,使勁搖擺灰白頭髮的腦袋:「別把我當成老糊塗!我比你們都要清醒!就在不久前啊,你們來的路上,應該也見着她的。」祖母說到這裏,停下來緩口氣,用疑惑的目光仔細打量穿着迷你裙,濃妝艷抹的骨感女孩,直搖頭:「不對不對,剛才來的那位才是我理想中的孫媳婦,而且,那姑娘自稱是『沐希的未婚妻』。」一身火紅色的長裙,傳統大方又不失魅力;身材不瘦不胖,勻稱豐美;柳眉細描,朱唇淡麗。要說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臉色太蒼白,看起來身體狀況不太好。沐希的思維緊跟着祖母的描述,努力在腦海里搜索自己認識的所有女性,推測冒充自己未婚妻的女子的身份。張海琳?沐希將認識的女性淘汰一遍,最後剩下一個人的面容,就是和自己聊得情投意合的海琳。昨夜聊天過程中,自己確實向海琳提過祖母想見女朋友的事,可還是蹊蹺。一來,海琳並不知道祖母住處所在;二來,海琳為什麼要自稱是「未婚妻」?「什麼意思啊?浪費我的時間!」女孩狠狠地嚼了幾下泡泡糖,瞪一眼心思早就不在自己身上的沐希,捂著鼻子嘴巴罵着「這地方臭死了」,便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跑下樓去。沐希從女孩急促的高跟鞋聲音中回過神來,也跑下樓去,卻不是為了挽留女孩。「陳伯,今早,除了我,還有誰來看過祖母嗎?」沐希大口喘氣,緊張地期待陳伯的答案。陳伯從打開的報紙里抬起頭,推了推快掉下來的老花眼鏡,尋思半晌,堅定地搖頭:「沒有,吃完早飯後,我就一直坐這看報。」看着已經走遠的女孩的背影,沐希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轉念一想,暫且不管有自稱是自己未婚妻的女人來過這件事是真是假,既然祖母堅持這麼說,自己便能向她索要金條了吧?沐希準備回樓上去,找祖母談談,剛邁出一步,祖母恐怖的尖叫聲便傳入耳中。陳伯和樓上樓下的鄰居,聞聲紛紛趕到沐希祖母家,從門口望去,沐希正緊抱着渾身抽搐不止的祖母。「您想說什麼?鑰匙呢?那箱子的鑰匙在哪?快告訴我啊!您不是看過了嗎?我的未婚妻,您的孫媳婦啊!」沐希知道,祖母快不行了,她臉色變得青灰,嘴唇黑紫,不停顫動着一張一合。祖母無法清楚發音和說話,斷斷續續從齒縫間傳出「不不對錯錯了」的奇怪聲音。沐希着急地追問:「什麼不對?哪裡錯了?」祖母只管搖頭擺手,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沐希父母趕到的時候,祖母早已在沐希懷裡咽了最後一口氣。直到生命之火熄滅,祖母雙眼始終圓睜著,充滿恐懼的神色。沐希伸手去為祖母覆上眼睛,鬆開手,祖母的雙眼竟依舊大睜著。沐希倒吸口涼氣,壯著膽子,打算再試一次。手指還沒碰到祖母冰冷的臉,那雙幾乎只剩眼白的眼睛裏,突然閃現一個長發女人的影像!紅衣守靈女母親不安地扶起跌坐在地的沐希,往後退了幾步,催促在一旁抹淚的丈夫:「趕緊幫咱媽合眼,讓她好好去吧。」丈夫注視著面如灰土、眼睛圓睜的老母親,沉默地覆上了死者之眼。祖母的老房子太破舊,父親決定守靈和喪禮都到殯儀館舉行。臨近傍晚,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來將祖母屍體抬走,父親和母親緊跟其後,沐希藉口落了東西在祖母家,走到樓下又返了回來。進到祖母臥室,沐希迫不及待把床上的被單枕頭扔到地上,掀起床板。到最後祖母始終沒說出鐵箱的鑰匙在哪裡,沐希只好找了把鐵錘,咬了咬牙,狠狠砸向生鏽的鎖。好在這把鐵鎖經過多年,已嚴重鏽蝕,沐希只砸了幾下就斷開了。沐希急切地去拔砸壞的鐵鎖,手指卻被帶着鐵鏽的尖利缺口劃開了一道口子,鮮紅色的液體迅速流溢出來,滴落在鐵箱上。沐希顧不上手指汩汩流出的鮮血,忍痛抬起沉重的鐵箱蓋子。鐵箱打開了,沐希卻如遭雷擊般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鐵箱裡,裝的根本不是價值連城的金條,而是已經開始褪色的冥幣「金條」! 昨天他試着推拉鐵箱時,覺得箱子很沉,因此才相信裏面裝滿黃金,其實不過是鐵皮箱子的製作材料特意加厚了。為什麼祖母要裝一箱子冥錢金條來欺騙自己?沐希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只是因為祖母太想看到孫媳婦?或者,祖母早就看穿自己常來探望她,是受了母親的委託,來查探她是否私藏着大筆遺產。大限將至的祖母,把窺探她錢財貪圖遺產的母親和自己耍了。祖母的小房間裡充斥着藥味、霉味,加上折騰鐵箱揚起的灰塵,沐希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整整齊齊堆滿冥錢金條的鐵箱子裡,彷彿藏着什麼東西,正從黑暗中注視著自己。沐希想起祖母死後依然不肯合上的那雙拚命睜大的眼睛,渾身一激靈,「砰」地一聲合上了鐵箱蓋子。他想儘快逃離這間讓他莫名心慌的房子,卻發現地上那堆亂糟糟的被單和枕頭旁邊,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剛剛出生的男嬰,是自己嗎?不對!正常的新生兒,不至於從頭到腳都被血液包裹着。沐希下意識望一眼床下,又盯着手中的血嬰照片看了半晌,只覺得有冷風如蛇鑽進衣領,滑過背脊。他縮了縮脖子,將照片塞進外套口袋,快速跑下樓攔了的士,趕往殯儀館。疾步衝進殯儀館的時候,險些撞上在大廳等他的母親。「怎麼這麼晚?快進來換衣服。」母親拉起沐希的手,兩人同時發出尖叫聲。沐希這才意識到手指傷的不輕。沐希疼得整張臉皺成一團,母親則驚慌失措地望着沾在她手指上的血液:「流了這麼多血!快去醫院!」「你們還磨蹭什麼?兒子來了就快點進來守靈。」父親從不遠處大聲催促著。沐希沖母親搖搖頭,低聲道:「應急包紮一下就行,小傷口罷了。」母親找來乾淨的紗布,小心翼翼包著傷口,沐希猶豫了下,還是將血嬰的照片拿出來。「這不是我吧?為什麼祖母藏着這種照片?而且,她生前告訴我,床底下的鐵箱裝着金條。」反正巨額遺產的事已成泡影,沐希把撬開箱子發現裏面是冥錢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母親。母親顫抖着手從沐希手裡接過照片,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照片上,她哽咽著道出真相:「這苦命的孩子,不是你,是你哥哥。」當年母親懷上他哥哥的時候,全家人都很高興。尤其是祖父和祖母。所以,在孩子誕生之前,祖父便給他定了名字──劉沐希。可惜,這個孩子,祖父祖母的第一個孫子,還未發出哭聲,不曾睜開眼睛看一眼親人和這個世界,便因全身流血的怪病猝死。「你出生的時候,祖父祖母堅持要繼續用『沐希』這個名字,我想着,沒必要告訴你曾經有個一生下來就死去的哥哥,你就是惟一的『沐希』。他們也答應我不再提起那孩子,我以為沒事的……」母親說著,臉色更加慘白,似乎感受到極大的恐怖,不自覺地提高聲音,「沒想到,你祖母竟然一直藏着這種照片!還在床底下藏冥錢!」雖然用了夭折的哥哥的名字,沐希總覺得有些不吉利,但現在不是計較這點事的時候,他看着母親不住發抖的樣子,忙安慰道:「祖母大概是心疼哥哥,才留着照片來懷念他。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守靈吧!」攙扶母親的時候,受傷的手指不經意碰到母親後背,一陣如針刺般錐心的疼痛感直抵心臟位置,讓沐希額頭直冒冷汗。靈堂正中間,擺放著祖母的遺照。遺照用玻璃鏡框裝裱著,玻璃鏡片在燈光和燭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直射進沐希本來就睡眠不足而酸疼的眼睛。沐希慢慢睜開眼睛,一襲鮮紅的衣裙映入眼帘,在一片純白的靈堂中顯得格外扎眼。「喂,你是誰啊?居然穿紅衣服來靈堂!太不像話了吧?」沐希站起來,衝著背對自己,面向祖母遺照的紅衣女人怒罵。長發女人慢慢回頭,半張臉被髮絲覆蓋著,只能看到她漂亮的唇形拉開詭異的弧度,發出幽冷的聲音:「沐希,我們一起為祖母守靈吧。」女人徑直走向祖母遺體,紅裙被風吹揚起來,遮擋了沐希的視線。裙擺如血色蝴蝶微微撲閃的雙翼,輕盈落下。越過女人肩膀,沐希驚恐的雙眼對上的是祖母又一次睜開的眼睛。「你,你到底是誰?是你去見祖母的吧?為什麼自稱是我的『未婚妻』?」沐希驚叫着跌坐在地,手指的傷口重重壓向地面,血液滲透了白色紗布。母親匆匆扶起沐希,緊張地左右張望:「小希你怎麼了?這裏沒有穿紅衣服的人啊!」沐希使勁揉了揉眼睛,正如母親所說,靈堂里根本沒有穿紅衣服的女人。可是,祖母雙眼又睜開了,這是父母也親眼所見的真實。死不瞑目父親推開呆立在祖母遺體前的沐希,親手為老母親合眼。可這次,無論父親伸手覆蓋多少次,祖母的眼皮總是重新往上翻去。父親臉色越來越難看,為祖母覆上眼皮的手顫抖起來:「媽,您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沐希的婚事?我答應您,一定會儘快辦了!」然而,父親的承諾也不能讓死去的祖母閉上眼睛。見丈夫愁眉不展,母親猶豫了下,還是俯身湊在祖母耳旁說了什麼,發抖的手試着覆上祖母的眼皮。祖母冰冷的眼皮終於服帖地蓋在圓睜的眼珠上。沐希鬆口氣,卻發現,對於祖母終於合眼安息這件事,最驚訝的反倒是母親。「果然是惦記着那件事……」母親咬了咬嘴唇,和父親商議道,「我回家把那事辦妥,讓小希把床底下那箱子冥錢金條帶來,到時候一起火化,一切便能結束吧?」沐希一頭霧水,但父母說是「為了讓祖母走得安心」,也只好照辦。父親獨自留下守靈,沐希送母親回家後,又趕到祖母家。舊樓房的樓道燈泡壞了,沐希伸手去摸樓梯扶手,一股腥味混在夜風裡散開,手上傷口的痛感也傳遞過來。陳伯家門口自裝的小燈泡突然亮起來,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這不是沐希嗎?」陳伯一手拿着平安符,一手抓着凳子,神秘兮兮地低聲道,「今早你不是問過我嗎?有沒有穿紅衣服的女人來過?我還真沒看到。可你祖母看到了吧?我猜,她看到的,不是人……」人死之前,陽氣將盡,陰氣過重。一腳已經踩在地獄門檻上的人,彷彿擁有陰陽眼,能夠看到陰陽兩界之物。沐希想起在天涯上看過的怪談,確實有這麼一說,不禁覺得四周寒氣逼人。陳伯貼完平安符,見沐希還準備上樓,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關上木門,滅了小燈泡。離奇怪異的事太多,沐希倒已經不怕回祖母家。要是真碰上那紅衣服的鬼魅,就順便問問她,為什麼冒充自己的未婚妻。「等你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們就能見面,永遠在一起。」沐希想起張海琳在網上對自己說的話,不難想像在網絡世界另一頭敲出這句話的女子臉上溫柔甜美的笑容。沐希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只要把夭折的哥哥的照片和那些冥錢金條,連同祖母的遺體一起火化,事情就能徹底結束吧?到那時,自己就能和海琳認認真真談戀愛,也會為了海琳好好工作賺錢。「一切都會好起來」,沐希默念著,推開祖母房門。電燈按鈕「啪啪啪」來回按了幾次,屋裡依然一片漆黑。那邊的家中,沐希母親看着那個陰緣網的網頁,恐懼地按下「Enter」,電腦螢幕顯示「冥婚儀式開始」。沐希母親緊張地盯着電腦螢幕,只要幫夭折的兒子舉辦完冥婚,婆婆就能瞑目吧?夜裡泛動白耀光芒的螢幕,刷新之後,漸漸打開即將成為夫妻的新人的照片……這邊的黑暗中,沐希使勁拖出床底下的鐵箱,能感受到手指的傷口在裂開擴大,血液崩潰流散出來,血腥味混雜在滿屋子霉味中。「啪」一聲,電燈亮起,刺眼的白光讓沐希好一會才睜開眼睛。自己手裡拉拽著的,根本不是裝着冥錢金條的鐵箱子,而是一個穿紅色衣裙的女人!殯儀館裏,祖母那雙合上的眼睛,又忽地倏然睜開。陰緣網沐希反應過來時,那女人塗滿紅色指甲油的雙手正死死地抓住他,往漆黑的床底下拖去。「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沐希恐懼地大喊起來。從沐希手上傷口流出的紅色液體,交纏着向女人慘白的手指流去。女人抬起沒有血色的臉,長長的黑髮向兩邊散落,露出那張五官姣好的臉龐。「我是來帶你回家的啊,沐希。紅線已系,陰緣已結,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哦。」張海琳的臉,說著張海琳在網上說過的話。沐希覺得全身的力氣和血液都被抽盡,虛脫地閉上了雙眼。期望這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便會消失……父母互相責備的聲音,母親悲傷痛哭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進沐希耳中。如果自己勤懇踏實點,少犯點錯,多做點事,就不會三番五次失去工作。如果自己沒有口不擇言,向母親抱怨他們沒錢給自己買新房子,沒錢給自己做生意,母親就不會為了得到那箱金條,答應祖母的要求──為夭折的哥哥「劉沐希」找對象,舉行冥婚。抑鬱早逝的祖父,年邁糊塗的祖母,一直執著於夭折的孫子的死,不僅藏着孫子全身出血死去的照片,更為死去的孫子準備了一箱冥錢金條,打算在他「娶妻成家」時燒給他。其實,祖母最後的心愿,不僅是看到活着的沐希的未來妻子,她還想看到夭折的沐希不再孤零零。在祖母心裏,始終認定死去的哥哥在另一個世界長大成人,也該娶個媳婦有個伴。「我,我以為婆婆死不瞑目,是因為夭折的孩子冥婚未辦……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母親抑制不住地哭嚎起來。當她看着網上冥婚順利舉行,那名被她選中的死亡女子張海琳已經成為夭折的兒子的妻子。然而網站上出現的新婚夫妻照片,一張是張海琳的,另一張卻不是夭折的大兒子,而是帥氣俊朗的沐希。沐希覺得身心疲憊,提不起半點力氣,哪怕是睜開眼睛的力氣,頭腦卻異常清楚。原來那個收藏夾里的陰緣網網址,並不是自己不小心拖進去的。而是那天母親趁他不在,偷偷用他的電腦在陰緣網為夭折的哥哥挑選冥婚對象,還沒完成儀式,沐希卻在敲門,於是手忙腳亂,誤點收藏的。「很遺憾,劉沐希手指上的傷口嚴重感染……」醫生的聲音漸漸飄遠。沐希抬起手指,深至骨頭的傷口流出的紅色血液,旋轉纏繞起來,變成一根紅線,延伸出去,系在一隻白皙纖細的手上。「沐希,冥運的紅線會牽引着我們,讓我們永不分離。」紅裙飄飄的女人,慘白的臉看不清五官,只有紅艷的嘴唇張合著,吐出陰冷的氣息,直撲在沐希漸漸失去血色和溫度的臉上。陰緣網上,張海琳和劉沐希的照片緊緊拼合在一起……沐希的祖母,到火化之前,雙眼始終圓睜著,哀怨悲傷地見證一場錯配的陰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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