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譚雙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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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個故事是村莊裡的每個人都知道的，不論是三歲的黃口小兒或是駝著背的老嫗，雙
生村的由來大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雙生村還沒有蓋起任何一間茅草房的時候，在雙生村還沒有任何一條鋪著石子的道
路的時候，某天，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跑進這個地方，她腳傷沾滿泥土氣喘吁吁的跑著，
汗水順著髮絲流到臉上，滑進了她的雙眼，富有鹽分的汗刺激眼睛分泌淚液，使她視線模
糊被樹枝絆了一跤倒在地上，她不顧疼痛的站起來繼續跑，甚至沒有時間把膝蓋上的汙泥
拍掉，血水從被樹枝劃開的傷口上流下來，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是做什麼的，有人說是青樓女子，有人說是富貴人家的傭人，有
人說她只是精神失常，

　　女人似乎很害怕後面追趕而來的東西，她從白天跑到黑夜，跑到筋疲力竭而昏倒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女人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她正躺在一間廢棄的破廟裡頭，她沒有時間
去思考為什麼在這個荒郊野外的地方會有一間破廟，女人掙扎起身，藉著窗外的月光看到
自己破碎如同爛抹布的衣服，這時女人幾乎是半赤裸的，但女人並沒有感倒羞恥，飢餓折
磨著她，胃酸正在消化胃壁，腸子緩緩蠕動著發出哀鳴，女人的精神狀態正處於半人半獸
之間，必要時，就算如來佛祖出現，女人也會將他殺來吃。

　　在這個鬼神不敢近身的時刻，女人因為飢餓而更敏感的視覺和聽覺告訴她有一條青蛇
正蜷曲在牆角。女人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抬起一塊石頭朝蛇砸過去，在最後一秒的那瞬間
，青神似乎感覺到什麼不詳的預兆而抬起頭吐著鮮紅的舌頭。但已經來不及了，女人將石
塊用力的向青蛇的頭砸下去，青蛇在感覺到疼痛的同時瞬間斃命，女人升起火，把蛇剝皮
烤來吃，在飢餓的感覺稍微消逝之後，女人的理智回來了，她仔細觀察著四周，發現這座
廟所祭拜的主神正是一條用青銅鑄造閃著綠色光芒的大蛇。女人擦擦嘴唇上的油脂，雙手
合十的朝青銅鑄造的雕像拜了三拜。

　　女人在這杳無人跡的荒野中搭了間房子住下來。不過說也奇怪，女人肚子一天天大了
起來。單獨生活的女人肚子卻大了起來這件事情唯一的解釋是女人孩子的父親就是天
上的神。只有神有能力讓女人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懷孕。

　　費盡千辛萬苦懷胎十月女人終於把孩子生下來，是雙胞胎女嬰，哭聲宏亮，氣宇喧騰
，雙胞胎女嬰就是雙生村的祖先，這塊土地吸收到的第一滴新生人類的血，就是雙胞胎姊
妹的，

　　這兩個女孩生下就有不平凡的能力。姐姐可以精準的預報天氣，明天會下雨喔，今年
土地將會乾枯喔，暴風雨在下個月會來喔，

　　妹妹可以靈魂出竅到想去的地方，常常，妹妹會說，我在湖邊看到一頭老虎喔，樹上
新生了一窩小鳥喔。毛毛蟲已經變成蝴蝶了喔。

　　這兩個雙胞胎姊妹靠著不平凡的能力幫助這個村子，漸漸的，這裡人口變多了，許多
外地人都遷居過來，幾十年過去，幾百年過去，雙胞胎姐妹早已死亡，但雙胞胎姊妹的神
跡卻一直流傳，因此，在雙生村裡，雙胞胎是受到大家尊敬的，不只人類的雙胞胎，果實
若生長相連在一起，花朵若在同一束莖上，交配中的蜷曲在一起的蛇都被村民視為聖物。
在雙生村裡，成雙成對的東西都是吉祥的象徵。

2.
　　我和姐姐是同時間出生的雙胞胎，因此父母特別的高興，在我們雙生村裡，雙胞胎被
視為帶來富貴的象徵。但當我和姐姐能夠開口說話後，父母的高興卻變成了擔憂。因為家
人都知道姐姐有著精準的預言能力。

　　要下雨了，晾在外面的衣服晚上要收進來喔，中午太陽會被天狗吃掉，明年會缺水，
要先把今年的雨水收集起來。姐姐每次的預言的分毫不差的實現。這已經超過人類的能力
了。就連經驗最老道的研究氣象的和尚也無法像姐姐這樣準確的預知天氣。

　　所以父母叮嚀姐姐這些話不可以和別人說，根據村子裡的習俗，雙胞胎裡有超能力的
人將會被帶到廟裡受眾人的供奉，她將成為守護村子的守護神。

　　乍聽之下似乎沒有什麼不好的，但成為村子的守護神後將不能和家裡的人有任何牽連
，父母不再是父母，兄弟姐妹不再是兄弟姊妹。家人如同其他村民一樣對於擔任守護神的
家人必須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守護神是整個村子的，不屬於任何一家人所擁有。

　　因此，當和尚出現在我們家門口時，父母慌張的表情是可以猜測的，
　　和尚說，這個村子新的守護神已經出現了，請把姐姐交給我們。
　　父親慌張的說，不好意思，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和尚說，就算隱瞞也沒有用，姐姐是又潔吧，
　　話說完，和尚直闖進我們家，我和姐姐那時正在院子玩球，看到和尚我們都呆住了，
和尚定眼瞧了瞧眼前的兩個女孩，同樣有著烏黑的齊耳短髮，透徹的雙眼和欲言又止的嘴
唇，

　　和尚毫不遲疑的朝姐姐走去，強行將她帶走，姐姐幾哭喊著，可是沒有用，我們一家
人難以抵擋和尚的意志，和尚的意志也等同於村裡的意志，找姐姐去當守護神是為了村裡
的繁榮，沒有村民會願意幫我們講話。姐姐在被帶出門口的那一秒，大聲喊著，又湄!!

　　又湄是我的名子，我不知道姐姐被拖出家門的那時後大聲叫我的名子是想和我說什麼
，但從此之後，我沒有再和姐姐講過話。

　　當村子舉行祭典的時候，我和其他人一樣對著高坐在台上的守護神跪拜，守護神穿著
刺繡繁複的高級衣服，戴著黃金做成的飾品，雖然我知道守護神就是姐姐，但是她的樣子
和以前好像不一樣了，那臉上盡是冷若冰霜的表情，我想叫姐姐卻不敢，隔壁的村民看到
我直視著守護神看，連忙用手把我的頭壓下來，說，村民是不能看守護神的，就算以前她
是妳的姐姐也一樣。

3.
　　儘管不能和姐姐講話，我還能感覺到姐姐，不管相隔多遠，我們姐妹都能感受到彼此
心理的想法，有幾次經過廟的時候，我都希望能在窗邊看到姐姐，而當我在廟外面轉頭看
向窗內的時候，姐姐正好經過廟裡面的窗戶旁，她會順手在窗櫺邊放一個甜饅頭或是小點
心什麼的。那些都是村民供奉給守護神的食物，

　　我知道那是姐姐要給我的，就算沒有眼神和言語的交流，我和姐姐的心意也能彼此相
通，我和姐姐都想要為對方做什麼卻什麼也不能做，我們關心對方卻連話都不能說。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從小女孩成長為少女，也幾乎沒有再去廟的窗邊拿姐姐給的甜
饅頭了。由於廟裡和尚的訓練和姐姐天生超凡的預言能力，她現在已經成為非常有名望的
守護神，村民依靠她的占卜來決定大小事情。

　　而我一如往常是個平凡無奇的女孩，有時我會想，為什麼同樣是雙胞胎，姐姐卻有著
出色的能力而我卻什麼都沒有，也許這樣的心態導致我的自卑，現在我是真的將姐姐的存
在視同為神的存在，那個以前和我一起玩球的姐姐已經消失了。

　　有天，當我送午飯給在田裡工做的父親時，看到很多和尚正追著一位穿著華麗衣服的
女子跑。一開始我還不知道，看了幾秒才認出那不就是我的姐姐嗎?姐姐雙頰微酡，張著嘴巴
大口的喘著氣，

　　她的臉上又有人類的表情了，姐姐把厚重的衣服脫下，把身上戴的黃金做成的飾品隨
意丟棄，現在姐姐身上只剩下單薄的白色襯衣，我不知道姐姐為什麼要這麼賣力的跑，在
我還來不及思考前我也跟著姐姐跑了起來，姐姐跑的速度飛快，張開雙腿奮力的跑著，黑
色如同墨汁一般的頭髮在她腦後飛舞著，留下一股特殊的檀香味道，跑著跑著，眼前就是
懸崖了，懸崖下面則是一望無際浩瀚的大海。姐姐奔跑的速度沒有減慢，和尚追逐的速度
也沒有減慢，我則加快我的速度，就在我伸手可及就要抓到姐姐的衣角時，姐姐忽然回頭
，那表情至今我仍難以忘懷，那眼神既疏離又親切，張開的嘴巴似乎要和我說什麼，就在
我以為姐姐要講話的時候，姐姐忽然消失了，她掉進去那溫暖而洶湧的海水裡。海浪拍打
岸邊激起白色的浪花。姐姐化身成一條魚跑進大海躲起來了。

　　沒有人知道姐姐為什麼要逃跑，和尚對這件事三緘其口，總之，我們村子忽然失去了
守護神，大家都很慌張。

　　和尚回去整理姐姐的東西時發現一張紙條，「又湄可將吾取而代之!!」

4.
　　莫名其妙的我被和尚帶走了，不知道和尚要幹什麼。我並沒有任何特別的能力。
　　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一個路邊看過即忘的那種女孩，和尚不分青紅皂白的要
把我帶到廟裡去，這次我的父母說什麼也不願意再讓我到廟裡，但沒辦法，和尚的旨意是
違抗不得的。我看見父母淚已經流乾的紅腫雙眼，看到他們被和尚壓在地上，父母的手指
頭深深的抓進地上泥土裡說明了他們的不甘心。

　　我被關進廟裡面一間沒有任何窗戶的房間，和尚會拿飯菜和便桶給我，但除此之外什
麼也不和我說，也不讓我問任何問題，我在這暗無天日的房間裡不知道待了幾天，清醒和
睡眠的界線越來越模糊，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在做夢還是張著眼，我的感官越來越敏銳，能
聽到到木頭牆壁裡白蟻啃食木頭的聲音，在房間門還未打開時遠遠的就能聞到今天的菜色
是什麼。但是視覺毫無作用，在這裡，我就像個盲人般的生活著。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像一隻在大海裡悠遊的魚，看到好多奇形怪狀沒見過的生物，我
從溫暖看的見陽光的海域漸漸的往下游，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暗，到最後，整個世界都如同
墨汁一樣的深不見底，海水強大的壓力壓的我喘不過氣，我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寂寞，
這個世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虛無裡我就快要發瘋了，然後，一道強烈的白色的光芒
照進我的眼睛，使我感到暈眩，原來是和尚把我從房間裡抱出來，和尚請廟裡的阿婆幫我
洗澡，

　　溫暖的水從我的頭頂淋下來，一雙帶有厚繭的手正在摩擦著我的身體，我眼睛漸漸的
看的到東西了，阿婆正幫我按摩使我的血氣運行起來。

　　但我始終沒有開口講話，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講話的慾望，好像是從一出生我就不
曾說過話一般。

　　沐浴後，阿婆為我穿上高貴而華麗的衣裳，就同當年我看到姐姐穿的。阿婆幫我戴上
黃金的飾品，就如同當年我看到姐姐戴的。

　　和尚開始問我問題，我只需要點頭或搖頭就好，和尚問，今年要開闢新的農田嘛，我
搖搖頭。和尚又問，要開始修築防洪的堤防嘛?我也搖搖頭。和尚問的問題我一律都搖頭。
和尚開始有疑惑的眼神，他們認為我並沒有預言的能力。

　　沒錯，我看不到任何東西，和姐姐不一樣，閉起眼睛我也不能看到未來。我不知道和
尚為什麼要把我抓來廟裡。

　　於是和尚給我吃一種藥丸，一種能陷入恍惚狀態的藥丸。服用這種藥丸後，身體會不
由自主的搖晃。然後和尚又開始問我問題，有時我點頭，有時我搖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為什麼。

　　也許是我表現不如預期，和尚又把我關進沒有窗戶的房間，在那裡，我又再一次感受
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和空無，在精神即將要崩潰的瞬間我看到了，看到一片荒蕪的大地，地
面房屋全毀，很明顯的，是地震後的景象。

　　這次我從房間裡面自己走出來，出來就對和尚說了，把全村的人民召集起來。

　　和尚臉上露出欣喜的顏色，連忙照我說的做。把各地工作的人們都聚集起來。

　　我沐浴完，穿上華服戴上飾品，看著眼前對我膜拜的村民們，

　　我知道等下就要地震了，整個村子都難逃一死，憤怒的地殼將會把我們壓在層層瓦礫
堆之下，我沒有通知村民逃跑，我讓他們陪我一起死。

　　此刻我終於明白落海前，姐姐看著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她是在說，讓這個邪惡的村
子自取滅亡吧，

　　我一點都不害怕死亡，因為我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未來，在地震毀滅這個村子後的第一
百零五年，有個衣衫破爛的女子在這充滿綠意生氣蓬勃的大地上奔跑著。

[圖擷取自網路，如有疑問請私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