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青:我是監工,也是文字工作者

文/陳怡潔 攝影/賴小路,寶瓶文化提供   隱隱之中,總覺得還有什麼。 監工,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工作,有些人甚至會把監工與工頭搞混。事實上,在工地裡,工頭是帶領者,負責人員的調度、工作分配;監工則是協調者,不僅需要向業主呈報工程進度,也必須深入工人與師傅圈,處理不同工種施作的問題和狀況。 林立青便是一位工地監工,每當公司承接工程,他就必須來來回回,在工地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三十多歲的他,以前讀的是土木工程,從學校畢業以後,便直接進到了這個產業,一做十年。 他經常周旋在工人、工頭、外勞、廠商、轄區員警、業者,甚至是特種行業(應酬需要)之間,相較於坐在辦公室裡吹冷氣的業主,他是辛苦的,隨着工程進度,上上下下、出出入入,流着汗水、吸著瀰天粉塵,與工人同仰生息。不過,對比工人的體力負荷和承擔生命風險,他則是輕鬆、幸福許多。 他就像是一位袖手旁觀者,卻又是實際參與者。 對林立青來說,監工這份工作看似簡單、平凡,但是隱隱之中,好像還有着什麼…。   在監工和文字工作者之間轉換。 當太陽下山,工地的施作聲隨着暮色低垂逐漸消音,滿身汗臭、泥味的林立青也結束了當天的工作。回到了家,用餐、盥洗、稍做休息之後,他打開了電腦,啟動畫面,開始另一個身分:書寫。 「我一直都有寫作的習慣,以前無名小站還很流行的時候,我常常會拼貼一些情歌的歌詞,上網留言給心儀的女孩;後來玩線上遊戲,也會開設部落格做一些攻略的交流…。」對他來說,書寫不需要花費金錢,而且隨時隨地都可以進行,恰巧符合他的時間和需求。「後來,我開始在臉書上進行創作。」 「對我來說,書寫就是描述心裏的感受。」他說,當我們與別人對談時,話題可能會因為對方的眼神、肢體動作,或是感不感興趣而產生變化;有時候還沒有完全表達自己的心聲,對話卻已經戛然而止。 書寫就不一樣,是和內在的自己對話,沒有外力的干擾和主導,不管怎麼寫都是自己。「有些很難在對話中清楚表達的想法和意見,透過爬文書寫,一字一句,慢慢想、慢慢寫、慢慢修改,最後完整地、清楚地表達出來。」 不過,成為作家,倒不在林立青的預料範圍內。他至今都認為這些書寫,給予他的是一種宣洩的爽快感。就像是一般人在寫日記,單純地是把自己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透過鍵盤的敲打,化為文字,記錄下來。 「我創作速度很快,十五分鐘就能產出一千字。」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成了工人與外界的「公關」。 在工地工作多年,從一位站在公司立場的監督者,慢慢地,在和工人朝夕互動、相處裡,林立青碰觸到許多現象,也逐漸深入到一些問題的核心。 好比,工人不僅要忍受日曬,一旦面對施工進度的壓力,不管什麼天候,都必須硬著頭皮冒險硬幹。此外,長期的身體勞動,常常累積出一身病痛卻沒時間醫治。還有…。 總總現象和狀況,都是在工作空檔,藉由聊天,讓他聽到了工人們的心聲。慢慢地,善於觀察與反思的他也開始去想,如果今天是自己遇到同樣的事情會怎麼做?會不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太多太多的疑問和念頭不斷翻騰,林立青想,那就把這些通通寫出來吧。 他只書寫真實,工作發生了什麼事、心裏有什麼樣的感觸,以及無法當面說清楚的部分,就用文字來整理、宣洩和說明。 林立青說,出版社請攝影師來拍攝工人工作時的畫面,很多工人都感到不習慣,覺得攝影是來「找麻煩」的,但礙於是監工的要求,當鏡頭對準他們的時候,也只好無奈地協助配合。「他們對拍照的印象,就是來抓沒戴安全帽或是工安沒做好,官方單位派來取締,並且罰錢的。」 明明是想藉由拍攝他們工作認真且專業的模樣,使大眾看見他們的辛勞,認同他們的工作,進而關注起工人們的施工安全,可是這些既有的認知與偏見,還是讓他覺得很悲傷。「還好經過溝通之後,知道是來做報導宣傳的,工人們竟然開始在鏡頭前擺POSE。」 「其實每一個人都期待被重視與被認同。這些做工的並不是老,也不是髒,更不是壞,而是生長環境就是這樣,他們別無選擇。」林立青盡量地把事實寫得貼切、真實,他想要讓大眾理解、認識、接受不同族群的生活樣貌。   兩種工作和身分,相輔相成。 從此,白天,林立青是監工,入夜後,他是文字工作者。一武一文,看似違合,卻互相支持。自從開始書寫工地裡的人事物、替勞動階層發聲,工作不再只是工作,更是書寫的源頭,讓他更專注其中,以擷取更多的書寫素材。而透過書寫,他的思緒、情緒有個發抒的管道,和自己的內在更加親近,同時工作起來也更帶勁。  「我本來以為寫的內容一定會被批評,甚至某些題材會被禁止。」林立青坦承,站在許多角色的對立面,自己早已做好筆戰的準備。沒想到,引來的卻是一面倒的好評,甚至連文章中批評的對象,也開始分享、關注他的文章。 「他們謝謝我把這些事情寫出來,讓改革有了落實與推動的可能。」因着這樣的回饋,林立青更確定自己的工作是有價值、有意義的,而書寫更是值得深耕。「我會工作下去,也會一直一直寫下去。」    *     *     * 大大小小的工地錯落在灰色的都市叢林裡,各式各樣的圍籬就像是一條不可跨越的界線,把裏面的人和外面的世界給隔離開來。周圍的住戶店家、路過的行人,往往只會聽見施工的嘈雜,卻看不到、感受不到圍牆另一端的溫度;要不是聲音提醒了關注或反感,或許也不曾、不會關注還有一群生命的存在。 戴起了工地安全帽,走進圍牆內的世界,協調工事;打開電腦,漫遊在文字的國度,為弱勢發聲。這就是監工林立青,書寫是他的中場,是他的靈魂分身。   【林立青】 一位由市場養大的孩子,照着考試的分數讀完了私立科大,畢業後拿着文憑進入工地,從事現場監工至今。 寫作的目的是想找回真實,監工工作需要太多的謊言來保護自己和他人,因此期望藉由書寫來將那些謊言都抹去,透過文字來和自己說話,並體現現實的人生甘苦,著有《做工的人》。   *本篇文章由《張老師月刊》授權報導,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圖擷取自網路,如有疑問請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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